秦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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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午,日頭正濃,春日陽光雖不如夏日般熱烈,卻莫名讓匆匆趕往街口行人心中煩躁,因那處為刑場。

今日秦家58口被斬殺。

秦家是京中有名的杏林世家,三代從醫,不僅醫治達官顯貴,也施義診幫扶平民,民望甚高。

此等醫學世家掌舵之人秦方卻治死宰相夫人,不可謂不震驚。

自判決公示後,流言滿天飛。陰謀論、鬼神論接連上演,唯一無法為人所信即為秦方治死人,因任何疑難雜症在秦方麵前都迎刃而解,其如華佗在世,可秦方親筆所寫認罪書又將一切流言擊地粉碎。

刑場被圍密不透風,劊子手磨刀霍霍隻等時辰到。

秦方與其父秦老太爺在最前麵,朝後依次為男丁和女眷。秦方在牢中被折磨滿身傷痕,可目光依然明亮。一身鐵骨在看向周邊百姓時,潸然落淚,傷感其再無法為之看病。

此等場景,女眷本該哭聲一片,可秦家女眷除麵容悲慼,無人哭喊。生為秦家人,當有秦家風骨,即使上黃泉,也要體麵。

位於後方秦月狼狽萬分,瘦弱的身軀讓人心疼,滿是汙穢的臉龐此時流露些懵懂。

孃孃昨晚抱著她告知今日不要怕,那個拿刀的人在和他們做遊戲。等他舉起刀時,就閉上眼,默數三聲,遊戲結束。

秦月想告訴旁邊顫抖的阿姐,可孃孃不讓她告訴彆人,隻能把那些話嚥下。

秦月見那個光身子的大漢舉起刀,閉上眼睛,心中暗喜。

大漢手起刀落,一代杏林世家落幕。

而錦衣衛後堂臥室中一男子此刻高燒不退,全身大汗淋漓,神誌不清。

一月前。

三月初春,萬物復甦,楊柳炊煙,郎君和女娘們成群結伴外出遊玩。河堤湖畔,歡聲笑語,勃勃生機。

秦家女娘秦月卻悶在屋裡讀書。

“娘子,莫要一直看書,過於傷眼睛,夫人剛做好迎春糕,快嚐嚐。”芍藥將一盤點心放於桌上。

秦月聽聞孃孃所做,便放下書走到桌前,規規矩矩坐好,拿起一塊輕輕咬一口,露出滿意笑容,安靜將餘下吃完。

而後喝一口茶,紅唇微啟:“孃孃手藝日益精進。”

芍藥抿抿嘴。

秦家曆代秉持不入官場的信條,醫者仁心不可對權力過分貪婪。對小輩要求也嚴格,即使女娘也按世家女子標準悉心教導,不會因日後嫁人而有所鬆懈。

家中姊妹一起學習禮儀,其他姐姐妹妹大多人前裝裝樣子,人後放飛自我。唯秦月毫不怠慢,時時遵守。對爺孃所言也全然接納,溫順如綿羊,即使要嫁一陌生男子,也毫無怨言。

“娘子,媒人剛剛纔走,同夫人定好下月初五納采。”芍藥同伺候老爺房中白芷關係好,訊息也靈通。

秦月有些憂心:“喜被纔開始縫製,時日有些趕。”

芍藥寬慰:“娘子不必憂慮,隻需加些銀子,工期可前趕。不過說來奇怪,老爺和夫人之前對娘子婚事還左思右量,而當下卻如此著急,一定是這個喬二公子對了二位的眼。”

秦月沉下眼眉,雖說喬家二公子名聲不錯,可喬家常駐外地,遠離京城,若是嫁過去,她得何時才能見一麵父母。

“阿姐,今日天氣好,咱們去放風箏可否。”秦月堂妹秦頤跑來拉起秦月就走,一點兒猶豫時間都冇給其留。秦頤知她這個阿姐除了讀書不喜其他事,更何況今日還給阿姐準備一驚喜。

今日風箏會是永爵侯府小侯爺舉辦,召集城內相熟玩伴一起玩樂。秦頤背靠家世威名與世家子弟常一起玩樂。

兩人麵帶幕籬來到城郊,永爵侯府已將最好一片空地圍起隔絕世井民眾。

“快來人啊,有人暈倒。”圍欄外一粗布婦人著急叫喊,一高大男子昏倒在地。

圍欄內錦衣華服世家子弟好似冇聽見,秦月和秦頤當即挽起衣袖跨欄而出。

秦頤讀書摻水,直接將秦月推至前方。

秦月來到昏倒男子身邊,急忙將男人手放平,把了一下脈,抬手檢視男子狀態時卻紅了臉,男人濃眉大眼,額高鼻挺,身高八尺,英氣十足。

秦頤瞅著阿姐狀態不對,輕聲“哼”地一聲。

秦月被這一聲驚醒,摸摸紅透了的臉,她在想什麼。若不是帶著個幕籬,此刻如何見人。

秦月檢視一番後,詢問圍觀大漢:“幫忙將這位小爺抬至最近醫館。”

周圍人迴應:“附近無醫館,隻有藥鋪。”

秦月有些愁,這男子應為精力耗損昏迷,需鍼灸結合內調。醫館條件好些,無醫館,藥鋪也可。

秦月禮貌一請:“勞駕帶路。”

一行人來到藥鋪,店家見一行人帶一昏迷病人,直覺晦氣,本欲趕走,然秦頤一手開路,轉眼間,病人已進入屋中。

秦月向店家問詢:“店家,可否有鍼灸用針,小女可付錢。”

店家嗤笑女孩兒單純:“小女娘,小店為藥鋪,非醫館,怎會有此物。”

秦頤可冇阿姐好脾氣:“大門上寫坐診大夫時間,即有大夫,怎會無針。快快拿出,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。”

店家被一小女娘一陣強白好不尷尬:“等著。”

秦月接過:“多謝。”

秦月找準穴位,幾針下去,男人轉醒又昏睡。精氣損傷過多,恐怕得用湯藥鞏固幾日方能複原。

周邊人均讚女娘醫術了得,秦頤頗為自豪:“吾家阿姐可得祖父親傳。”

有人問秦頤家上何姓,秦頤卻突然住嘴,即使秦頤再頑劣,家中耳提麵命要求她也不敢違反,秦家子女施義診不可留姓名。

秦月顧不上週圍讚美之聲,更憂心於此匹夫之身體,詢問店家:“小女寫個方子,可否為這位小爺煎副湯藥。”

店家看在女娘大方份上應下,隻見到藥方時皺起眉:“其中兩味藥冇有。”

秦月疑惑:“此方均為尋常藥材。”

方纔盛氣淩人店家此時也如霜打茄子有苦說不出:“這兩味藥材非當季盛產,進價較高,小店小本經營,著實無法承擔。”

秦月不明其中緣由,隻能據店中藥品,選幾味藥性相似之物,可功效上不及原物。

秦月用手撐開男子嘴,秦頤幫忙將藥喂入,幾個高大男子便尋來,領頭男人見秦月動作,上前一把將兩人推開,藥湯灑滿一地。

秦頤被莫名推倒,正要發火,被秦月捂上嘴退到一旁。

待到幾人離開,秦頤掙開束縛:“阿姐,剛剛為何阻止我教訓他們。”

秦月:“那幾人看著不好惹,咱們也彆在外惹是生非。看,外麵好多風箏。”

秦頤注意力被轉移。

秦月想到兩人此行目的:“妹妹,可否回去。”

秦頤嘟嘟嘴,興致早已失去一大半:“風箏會已然開始,再去略顯突兀,那些貴公胄女也會說些冷言冷語,不去也罷。”

秦月摸摸秦頤髮髻,不忍心掃妹妹興:“哥哥們幾月前做過幾枚風箏,帶上芍藥和丁香去後院玩如何。”

秦頤興奮點點頭:“好啊,後院空地正適合,不過,一會兒你要隨我去一地方。”

秦月不解,這丫頭又要做甚。

秦頤帶秦月來到一顆大樹後麵,此處可看清那些放風箏之人:“阿姐,角落那個身穿紫色長衫即為喬家二公子,阿姐未來夫婿。”

秦月瞪秦頤一眼,家中尊尊教誨,女娘出嫁前不可將麵容露於對方,若不是剛剛去救助那人,在秦頤安排下,她今日即會見到對方。

秦頤鼓起膽子:“咱們戴幕籬,有何可懼。”

秦月恨鐵不成鋼:“喬家若知秦家女出嫁前上岸私會夫婿,豈不輕看秦家。阿爺若知,吾等免不了又是一頓訓誡。”

秦頤嘟嘟嘴,她也為阿姐著想:“阿姐就不想知未來夫婿何等模樣?”

秦月:“見過喬二郎畫像。”

秦頤不服氣:“畫像可失真,親眼看才踏實。”

秦月拉住秦頤:“該見時自會相見,何況爺孃選定之人相貌和才情自不會差。”

秦頤跺腳生氣:“阿姐越來越像阿爺牆上孔夫子。”

秦家書房,秦家家主秦方以及夫人崔氏閒聊。

秦方端茶輕戳一口:“月兒之事可否安排妥當。”

崔氏點頭:“囑咐媒人以阿爺身體不好加快進程。”

秦方放下茶盞麵帶愁容:“月兒天資聰慧,本想留於身邊細心教導,將來成就不可限量,可惜冇有時間。”

崔氏突然哭出聲:“想到月兒要去彆人家生活,就心痛不已。”

秦方安慰:“喬家忠厚賢良,不會虧待月兒。倘若日後秦家不測,喬家亦能護月兒周全。”

崔氏抹淨眼淚:“妾來到秦家,便將此命放於秦家。夫放手一搏,妾自當跟隨,可月兒為吾之獨女,自幼望其康健順遂,不忍如此小就遇到此等艱難。”

秦方滿眼悲痛:“其為秦家子女,此事避無可避,為父母者,隻能儘力庇佑。”

“大伯,在嗎?”秦頤人未到,聲已傳來。秦家子女中,唯有秦頤會如此張揚。

秦方回到座位端坐,擺出家長威嚴,崔氏擦乾眼淚,好似之前無事發生。

秦頤拉著秦月來到崔氏麵前,拉起胳膊撒嬌:“伯母,小頤想吃桃花糕。”

崔氏寵愛看向兩個孩子:“小頤真是長著狗鼻子,廚房纔買新鮮桃花回來你就知道。月兒想吃嗎。”

秦頤替秦月搶答:“隻要伯母所做,阿姐都喜歡。”

秦月安靜點點頭對秦頤所言表示讚同。

崔氏起身拉起秦頤:“還有許多新鮮食材,小頤看看還想吃些何物,伯母今日通通滿足。”

秦頤興高采烈隨崔氏離開,獨留秦月一人麵對秦方,秦月有些害怕。

秦方自小對秦月嚴格,儘管秦月天資頗佳,但也不能輕鬆應對阿爺對課業提問。久而久之,麵對阿爺不自覺緊張。

秦方開口:“聽聞今日同小頤放風箏。”

秦月低頭應答:“原本同小頤參加永爵侯府小侯爺所辦風箏會,但遇一昏迷病人,最後冇去。”

秦方聽後並不驚呀:“病情可否棘手。”

秦月搖頭:“小爺精力損耗所致,鍼灸後本想讓其喝一幅固氣湯鞏固元氣,冇想到藥鋪中無其中兩味藥。”

秦方挑眉:“那兒如何處理”

秦月坦誠以告:“用幾味相近藥材替換,可功效不及。”

秦方讚賞:“今日表現不錯。”

秦月抬頭開心一笑,小虎牙也露出:“女兒還有許多地方需要精近。”

秦方難掩父親慈愛:“用功讀書固然不錯,但也要注意身體。白日抓緊時間,不要熬夜。”

秦月如小雞啄米似點頭:“小月謹記,不過,女兒有一事不明。”

秦方:“但說無妨。”

秦月:“今日問店家不進那幾味藥緣由,店家說藥當季不產,因此價格較高。女兒可從未在蔣氏藥房見過此類現象。”

秦方目光深遠:“蔣氏藥房有自家藥材基地,對象也針對富庶人家,因此不會有此類問題。”

秦月憂心:“那些窮人買不上這種尋常藥材可如何是好,要不然您同蔣叔說說情,讓其對普通人售賣。”

秦方目光中露出些悲傷:“阿爺下次見到蔣叔,定然將此告知。”

秦月放下心:“那可真好。”

秦方摸摸秦月頭:“看兒一腦門汗,快去洗洗。”

秦月嘻嘻笑起來:“女兒這就告退。”

秦方望向秦月背影,收起目光中所有的溫柔。兒可知天下之事皆有其道,蔣氏藥鋪有其道,兒今日所見藥鋪亦有其道,道與道間相隔甚遠,非一言二語可解。父望兒永遠不會懂。

某日,秦月正看《傷寒論》,忽對一案例不解:“芍藥,今日可否見過阿翁。”

芍藥搖頭:“老爺早飯未食就離家,似乎有要緊事。”

秦月思忖明日再問阿翁,繼續看書。

深夜暗沉,月朗星稀,明日是個好天氣。進入夢鄉的秦月對即將發生的一切毫無所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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