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:盛世美男

-

天才矇矇亮,蘇容若就被門外的掃地聲驚醒。披衣開窗,驚訝地發現風霰紛紛,青瓦屋簷落上白色,蘇子越就在滿天的雪粒中打掃庭院,枯黃的落葉在他帚下越集越多,風將他的鼻頭吹得通紅,他卻似乎絲毫不覺得。未來得及說話,倩娘已關上窗戶:“風大,別凍著了。”接著開始為她梳洗。蘇容若有些慚愧道:“他,每日都早起掃地?”倩娘點頭道:“士族子弟,三歲學禮儀,五歲會掃灑,七歲練六藝,小主人女兒身,穀氏是商家,便不曾嚴格要求過。”學會生存的技能前,要知禮儀,辨善惡,懂進退,從做人開始。蘇容若記起昨晚道安時,大伯父對其幼子的教誨。還好她投身女子,不用天天聽人說教,她暗中慶幸片刻,轉而又覺得這種教育很是高明,到西廂給老夫人請過安,風雪稍停,在倩娘和兩個下仆的陪同下,與堂兄姊上街遊玩。她上次到洛京,被穀敏牽著不知道東南西北,這次蘇子越一路講解,纔對這一國之都有個基本瞭解。帝國政治中心,商業亦很發達,人文氣息濃厚,自然風光旎麗,名勝便有朱雀大道,瓦子市,天街,金明池,無極宮,梅花山,棲霞峰,紫茵湖,萬佛寺等,真正說得上金粉遍地,帝王州頭。蘇子越不停地吹噓,蘇容若亦很放鬆。得到商業區康樂坊,路邊清貴幽靜的官員府第,被各色商鋪酒樓代替,人流熙熙,貨物紛呈。幾人東看西瞧,應接不暇,轉來轉去,最後入得一家叫梅兮的漿飲店。當時飲料,大多采取植物的花葉或果實製成,講究色香味,隨季節而變,基本是取汁再煮,什烏梅湯、穀葉飲,木香寇等,汁質可稠可淡,色彩或清或豔,配以點心,是這時空社交的必須品。蘇容若在家也喝湯飲,隻穀氏家傳更重補益功效而已。蘇子越熟門熟路,點了冬日最流行的蘇子飲加朱佩,幾人跪坐案前,聽歌賞樂。與平和寧靜的古琴不同,這的歌者自擊節鼓,與伴奏的樂器相應,歡快激昂,令人不禁想隨之擊掌或舞蹈。“此乃相和歌,宮調有瑟,清,平三種,大型宴飲上,還有舞者相和,極是妙曼,你多住些日子,到明年的曲水流觴,你求阿婆讓阿兄帶我們去。”蘇子越顯然懂樂,細細介紹。蘇容若道:“你想去,自己去求便是。”蘇子越奇怪地眨眨眼睛:“你忘記了?你若有求,阿婆總是允的。”她在蘇氏竟有如此特殊待遇?蘇容若怔得一刻,未及答話,忽聽街上有人歡呼:“沈三郎來了。”店立即響起一片劈劈啪啪的推窗之聲,無數個腦袋從靠窗的位子伸出,中間位的客人,紛紛離坐湧向門窗,蘇容若也被蘇子越飛快拉到門邊,搶占有利位置。她正有點發懵,便聽到陣清脆悅耳的叮鈴聲,隨著眾人的眼光看去,隻見一輛華麗的輜車緩緩地駛來。白馬飾彩纓,車輿綴琥珀,車門半敞,珠簾高卷,車廂內端坐著一位玉冠深衣的貴族公子。馬車漸行漸近,蘇容若才發現這沈三郎比王泊之還要年輕俊朗,更兼那滿身風華,竟將濛濛飛雪照亮,一時間,不由看得雙唇微張,目不轉睛。待馬車馳過後良久,沉迷秀色的人才清醒過來:大神啊,原來男人也可以長得如此傾國傾城,風采絕倫。蘇容若前世遊曆諸國,俊男靚女見過不知有多少,此時竟也被沈玄微的容光所惑,冇看清楚他的表情和眼神。來此時空大半年,她已知這處的審美和魏晉基本相同,崇尚優雅,清貴,俊逸。難怪她扮成男童無人懷疑,隻有稱讚無數。難怪多年前,亞特人呼嘯著自西北而來,如入無人之境,幾月間就滅了前朝陳國。冷兵器時代,一個崇尚娘娘腔的群體,怎會是粗獷尚武群體的對手?她暗中吐槽,外麵卻是歡聲雷動。無數花果釵佩絲帕拋向馬車,更有一群男女,在沈三郎的身後追喊著,從老至少,看服飾似乎來自社會各階層。這情形將蘇容若弄得目驚口呆:原來曆史上的擲果盈車是真的,比現代的追星族還厲害,現代追星大多是年輕人的事,這老頭老太也如此瘋狂。看來此時空雖然等級森嚴,民風卻頗為開放,私生活估計也很任性灑脫,突然想起王泊之麵對倩孃的眼風坦然自在的模樣,原來他早已習慣。倩娘旁邊介紹:“沈相第三子,刑部侍郎。”蘇容若再次吃驚,居然和蘇遠渝同級別,可後者已有四十,這個沈玄微似乎真有本事。隻風頭太健,想起擲果盈車出處的大帥哥潘嶽,卑劣卻瀟灑,至情至孝又趨炎附勢,最後落得抄家滅族的下場。蘇子越一旁補充:“沈三郎花樣美男,百姓喜歡看他,皇帝便命他上朝途中不得關閉車門。”我,長得過份漂亮也是負擔。此念頭在蘇容若腦中一閃而過:不知這時代的四公子性情如何?會有什樣的結局?眼見馬車遠去,隨著大流回到座位。客人們仍在議論,台上歌伎便知趣地退場,換上講古大叔,講的就是沈三郎的故事。沈蘭亭,字玄微,美姿儀,少聰慧。十歲時,母親丟失玉佩,他明查暗審,順藤摸瓜,一個時辰便將作案的侍女來個人贓俱獲。然後他在家設公堂,使奴仆扮演原告,衙役,書記官,自己引律據法,審問判決,並將審訊結果呈報官府稽覈定案,最後將那侍女杖刑發賣。彼時刑部尚書聽聞,詳加查問,得出結論:案審得有理有據,無可辯駁,文書寫得條理明晰,無從改動。從此,三郎沈玄微,名滿洛京。後來沈玄微便成為太子陪讀,後入太學,通六藝,精律法,對朝庭章程製度瞭如指掌。十七歲任禦前行使,於各部各司府行糾察督辦之職。因他處事照循法理,公開公道,故而很得皇帝信賴,眾臣好評,即使被他拿下詔獄之人,對他審案亦不得不服。原來竟是個神童。蘇容若暗想:西漠皇子一案,刺客不見蹤影,毒藥查無出處,一時半會要查到林清和口中的“那邊”,怕也不易。但沈玄微這廝聰明絕頂,難保不用非常手段找出真相,一旦破案,庇護她的穀敏會不會受牽連他母的沈氏老三,長得妖孽就算,腦子還超級靈光,腦子靈光便罷,還精於刑法,對她是個潛在的威脅。審美帶來的愉悅敵不過對自身安全的擔憂,絕色美男立即秒變敵對勢力,蘇容若的心情也陰沉寒冷,如冬日的天空那般。盯著案側玉觚的幾折梅花,她一時怨怪著“那邊”的人,撐飽了不好好活著,偏要做刺殺的勾當。一時將沈玄微暗罵數次:瞧他張揚的德性,我若得機會,定讓他查不了案,翻不得身。此念一出,背上森森冷意:人心何其難料。沈玄微這枚倒黴蛋,在此路過,便激起我這路人甲或許還有別人的仇恨。不知前世的自己,風頭出儘,收集過多少怨恨和嫉妒。這一世,得千萬小心再小心。腦中告誡自己半晌,無精打采地應付堂兄堂姊,那兩人瞧她情緒低落,喝完漿飲,閒逛一陣,便啟程返回蘇宅。行至半路,蘇容若覺得內急,瞧路邊鋪子人來人往,唯一家範記餅店門前清冷,向倩娘低語幾句,斯斯然地走了進去。——————注:秦以後,建築一般皇室稱宮,親王郡王及一二品官家稱府,三品以下稱宅。

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