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離國,國都明城
一連忙了六日,柳寒笙此刻終於能閒下來。
枝頭新芽翠色迷人,此刻正是三月好光景,春色盪漾,暖意融融。
在這種日子裡喝茶,對柳寒笙來說是最好的休息方式。
他一襲青衣,倚著半開的窗戶,纖細的手指捏著一隻翡翠色的茶盞。
陽光透進來,照在他半露的手臂上,白嫩的肌膚宛若美玉。
熱茶入口,茶香自口腔緩緩沁入五臟六腑,讓人神清氣爽,回味無窮。
這家茶館今年的明前茶味道比去年好,他想。
窗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,他趁喝茶的空檔瞥向窗外,剛好看到囚車駛向這邊。
一個衣衫襤褸的人跪在籠裡,沉重的枷鎖將他的手腕磨出一片紅痕,頭髮雞窩般蓬亂,臉上也滿是汙垢。
圍觀百姓紛紛用臭雞蛋和爛菜葉子砸他,還有幾個人罵他是畜牲。
他沉默不語,任雞蛋菜葉攜著咒罵和哭聲撲向自己,麵上毫無悔過之意,雙眼空洞,如死灰般沉寂。
他是個殺人犯,殺妻拋屍,四處逃竄,柳寒笙同幾個侍衛一連追查六天纔將他緝拿歸案。
柳寒笙看了那人一眼,眼裡是一片淡漠,還帶著些許憂慮,長睫微動,陽光就照在他半邊側臉上。
查這人蹤跡的同時,他也在查硃砂詭毒。
這是一種奇毒,祖父就是被這種毒害死的,可這硃砂詭毒無論怎麼查都查不出任何線索。
他必須得找一個知道硃砂詭毒的人,可這天下之大,尋找此人如大海撈針。
罷了,先回去再說。
這麼想著,柳寒笙便將剩下的茶一飲而儘,然後走向桌子。
誰知他剛把胳膊伸向茶盤,頭頂的天花板就突然塌陷,一位白衣男子持劍從中跳下,早有預謀似的閃到柳寒笙身後。
這人來曆不明,柳寒笙想推開他,對方卻把手中的劍遞給他,附在他耳邊,輕聲道:“救我,我知道硃砂詭毒的線索。”
他的聲音細若蚊蠅,氣息也越來越微弱。
柳寒笙雖然並不相信他的話,但這刺客若是殺了對方,肯定也會殺自己滅口,他隻得將劍接過來。
刺客見白衣男子躲在柳寒笙身後,想先解決柳寒笙再解決他。
他持劍襲來的那一瞬間,金屬碰撞的聲音在屋內響起。
兩把劍碰在一起,劍刃泛著的寒光讓人不寒而栗。
柳寒笙趁對方和自己僵持,空出一條腿一個橫踢將對方撂倒在地。
刺客很快調整好動作,又爬起來提劍砍向柳寒笙。
柳寒笙躲過劍刃,趁機斷了刺客持劍的胳膊。
刺客一聲慘,手中銀劍“哐啷”一聲落在地上,他還未從痛感中反應過來,就被一雙手死死掐住脖子。
柳寒笙用力一扭,刺客便冇了氣息,待他再轉身看時,白衣男子的意識已經開始變得混沌。
他明明很疼,卻很總覺得全身上下都冇力氣。
痛感並未讓他因此清醒,反而越來越迷糊,直到意識變得朦朧,他眼前一黑,便冇了知覺。
醒來時,他發現自己在一間臥房。
臥房窗戶半開著,清冷的月光透進來,在地上落下一片銀輝。
燭火被流竄的風吹的微微晃動,火光明滅撲朔,牆上的光影時而昏暗時而明亮。
他起身下床,剛打開門就看到柳寒笙正端著一碗藥向這邊走來。
“醒了?”柳寒笙的聲音很冷,微微眯起的鳳眸裡帶著幾分懷疑。
白衣男子“嗯”了一聲,本欲轉身離去,看到柳寒笙懷疑,又補充道:“一點堂,林修。柳公子救命之恩,冇齒難忘。”
一點堂的人?
柳寒笙蹙眉。
一點堂是江湖排名第一的門派,因創立者殺人時死者身上隻有血滴一點得名。
一點堂大公子林修,是個病秧子,無法習武,所以堂主是年僅十七歲的二公子林清。
雖然一點堂的排名很讓人嫉妒,但是應該冇人會腦子被門夾了纔去刺殺這位一點堂大公子,還給他下毒,活膩歪了是吧?
“柳少卿不信?”林修挑眉看向他對麵的柳寒笙。
柳寒笙站在月光下,長髮簡單束起,一襲青衣披上月色,宛如一塊發光的翡翠。
幾片竹葉被風捲起又落下,孤零零地躺在地上,等待腐爛入土。
柳寒笙抿了抿唇,冷冷道:“信。”
他其實並不怎麼信,但是對方知道他要做什麼和他如今的身份,這種訊息準確度恐怕也隻有一點堂能做到了。
林修看到柳寒笙端著藥進屋,自己也跟著進去了。
“客棧那裡……”
“賠了些銀子而已,”柳寒笙將藥放下,又關了窗戶,這纔在桌子旁坐下,“你說你有硃砂詭毒的線索?”
“當然。”林修拿起藥,喝了一口,苦澀的味道在口腔裡炸開,讓人難以下嚥。
“我好歹是一點堂的人,誰給我下毒都查不出來,那不廢就了麼。”
雖然傳聞裡的他真的挺廢的,但傳聞不可輕信。
“你是故意的。”柳寒笙皺眉。
他將林修帶來時,發現林修也中了硃砂詭毒。
林修被刺殺就算了,哪有那麼巧剛好就遇到會自己,然後再藉著硃砂詭毒的線索要求自己為他解毒?
林修聞言,放下手裡的藥,說:“冇辦法,畢竟據我所知,會解這種毒的人隻有你一個。”
“柳少卿,我們做筆交易如何?”林修看向柳寒笙。
柳寒笙對上他的目光,問道:“什麼交易?”
“此毒難解,你幫我解毒,我幫你找硃砂詭毒的幕後凶手,如何?”
“可以。”
“我的人前幾日傳信說雀州永安縣有凶手的蹤跡,待我這毒解了,我們一起去。”
林修笑起來,那雙桃花眼裡映著對麵的燭火,火光為他的眸子添了一抹金色。
他頓了頓,繼續道:“不過我可能得在柳少卿家借住幾天了。”
柳寒笙拿起空碗準備走,卻在聽到林修這句話後停住腳步。
他站在門檻前,回過頭來,道:“你要住這裡?”
林修兩手一攤,臉上掛著幾分佯裝的無奈,歎了一口氣,說:“我本來是要住客棧的,但是刺客太多了,我如今又身中劇毒,隻能在你這裡暫住幾天。”
“隨便吧,你彆出事就行了。”柳寒笙踏過門檻離開了。
林修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,也跟了出去,他得借這個機會看看院子裡的佈局。
柳寒笙剛出灶房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林修,他冇說話,徑直從林修身前走過去。
走了一段路,見林修一直跟著自己,有些無奈:“你跟著我乾什麼?”
“我……”林修在腦子裡想了好多藉口,最終選擇最樸實無華的那個,“我害怕。”
“你怕什麼?”
“刺客唄,還能怕什麼?”林修說話時有意無意的觀察四周,把四周的景觀記下來。
“那你怕著吧。”
柳寒笙快步走向前,林修見他走遠了,加快腳步跟上去。
柳寒笙回頭瞥他一眼,眸光幽暗,話裡滿是不耐煩:“我說林公子,我出恭你也要跟著,你是有多害怕?”
林修:“……”
尷尬了。
林修乾笑兩聲,衝柳寒笙擺擺手,道:“這倒不至於,你去吧。”
說完,他就一溜煙泡了。
柳寒笙想對那個白色的身影翻白眼,很大的白眼!
一種名為無語的感覺湧上來,柳寒笙覺得如果這種感覺能被當做武器的話,林修此刻已經被他打的半死不活了。
他這是撿了個什麼回來?狗皮膏藥精?
真佩服自己啊。
千言萬語在濃濃夜色中彙成一聲歎息,柳寒笙突然覺得自己這筆交易做的有些……煩人。
能找到線索不算虧本,他隻能用林修給他的印象來形容。
跑回屋的林修打了個噴嚏,但他並未在意,找出紙和筆將院內的佈局圖畫了下來。
柳寒笙也並未再回來,他索性熄了燈,直接睡覺去了。
半晚隱約聽到有人敲門,但他並未在意,兩眼一閉,直接睡到天亮。
次日一早,柳寒笙早早起身做好吃食,林修全程看著他做飯。
吃完飯,他又跟著柳寒笙一起去灶房。
“做飯怕我下毒跟著我還說得過去,我洗個碗,你還跟著我,有這麼害怕嗎?”
林修收回四處掃視的目光,道:“有點,但不多。”
柳寒笙:“……”
他想打人,但不能,隻能衝林修翻個白眼以表內心的無語。
林修再想開口時,門外傳來一陣馬蹄聲,接著便是一聲響亮的吆喝:“柳少卿,您在嗎?”
喊完,侍衛在柳寒笙府邸前等了一會,正當他在準備喊時,隻見柳寒笙帶著一個白衣男子走出來。
侍衛一臉疑惑:“柳少卿,這位是?”
“祖父朋友的孫子。”
“原來是宋大人朋友家的公子,”侍衛笑著衝林修作揖,“失敬失敬。”
林修點頭笑道:“無妨。”
說罷,便與柳寒笙一同坐上馬車前往雀州。
昨夜大理寺的人來報,大宗正孟怊在雀州永安縣被殺害,今上大怒,下令徹查此案。
柳寒笙方纔出去時才向林修說了這件事。
林修聽後,也要跟過去,還給自己擬了個祖父朋友的孫子的身份。
柳寒笙拗不過他,隻好答應。
“柳少卿,想什麼呢?”林修看向車內閉目養神的柳寒笙,問道。
“除了案子還能想什麼?”柳寒笙睜開眼,目光落到林修身上,卻並未長留,隻是掃了他一眼,複又閉上,“查案時,你彆再總是跟著我了。”
“為何?”
“麻煩。”
“你嫌我麻煩?”
“我嫌你招來的刺客麻煩。”
柳寒笙再度睜眼,卻對上林修那雙帶著笑意的桃花眼。
他將目光轉到窗外,繼續道:“在明城都能被明目張膽的刺殺,誰知道雀州那種偏遠地區會不會有刺客。”
“把刺客殺了不就行了。”林修的話風輕雲淡,聽不出任何情緒的波動。
彷彿對他而言,殺刺客就像踩死一隻螞蟻那樣簡單。
柳寒笙“嘖”了一聲,在林修身上掃了一眼,道:“我是去查案的,不是去給閻王爺送業績的。”
案子查一路,刺客殺一路,他還做什麼大理寺少卿,轉行做殺手得了唄。
“真的不要我跟?”林修再次開口。
“你狗皮膏藥成精啊一直跟著我?”柳寒笙已經懶得衝他翻白眼了,索性直接把眼睛閉上,繼續閉目養神。
“難道我就不能是狗皮膏藥它祖宗嗎?”
柳寒笙:“……”
無言以對。
“反正你彆跟我就是了,好好跟侍衛待著。”
“柳少卿,多一個人多一份力嘛。再說了,緣分一道橋,相遇即是緣。咱倆都一起過去了,我哪有不跟著你的道理?”
柳寒笙受不了了,再次睜眼看向林修,發現他在賤兮兮的笑。
不是,這人怎麼就這麼愛作呢,還帶著點賤,他被林修氣的渾身難受。
這話從彆人嘴裡出說來他會覺得這橋還行,從林修嘴裡說出來,他隻想把橋拆了。
柳寒笙扭過頭,翻了好長時間的白眼。
去你的緣分一道橋,對麵站著一個狗皮膏藥精的橋給你你要不要?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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