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:靜水微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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農莊的生活與在陌桑藥莊一樣,平淡而安適:蘇容若除了每日溫習便宜阿爹留下的功課,並無他事可做,樂得悠閒。池塘的魚兒肥了,莊農撈出許多,莊頭還宰殺肥豬款待小主人。蘇容若看他們隻將肉類風乾儲存,想起前世在四川農家見過製作臘肉的過程,不由動起饞念,便令人拿些過來自己醃製。和倩娘說起配方,對方很是遲疑:“真把這叫花椒的加進去?”此時空已有薑蔥等調味,但烹調方式單調,倘無配菜的習慣。蘇容若剛穿越過來時並不介意飲食,隨著時光流逝,前世喜好美味的習慣抬頭,便想著提高飯菜的品質。有一日她在莊子菜畦轉悠,竟意外地看見了花椒羅勒香芊等調味品,命人收集不少,此時正好派上用處。“得再加食鹽,黃酒和薑蔥蒜。”令人一通操作後,滿意地低頭聞香:“密封浸入涼水,再用鬆柏的煙,慢慢地熏乾即可。”收拾停當後換上風帽外套,與倩娘踱出院子,開始每天的例行散步。自從接受了必須在這時空生活的現實,她便吸取前世的教訓,製定了鍛鍊計劃。這身體的素質不錯,應該和便宜爹孃與倩孃的悉心照顧無不關係。她對此很滿意,不願輕易地辜負了它。秋陽初肅,田壟邊的大樹枝柯交錯,不時飄下落葉。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的莊農們向她們熱情招呼,倩娘笑語相對,蘇容若則默不作聲地回禮。芬芳馥鬱的香味傳來,她尋香過去,笑:“好大的桂花樹,回去便讓阿力收些花瓣,我做幾個香包,送給你們。”自從穿越過來,許是換了身體,許是輕鬆散淡的生活,她的抑鬱症在慢慢減退,想著自己因原主受恩,亦當替原主回報些許,作為曾經成功的商人,她不願輕易欠債。倩娘聽後卻雙眸一亮,細細地上下看她半晌,眼眶微微濕潤,歎息:“小主人,你真的,長大懂事了。”蘇容若不理她的忠仆情結,隻管繼續吃貨本色:“桂花用來做糖做糕,包湯糰,煮酒釀,和蜂蜜一道灑在糯米蓮藕上吃,可以香到十外。”黃昏時回院,收到洛京小堂兄蘇子越的來信和禮物,順便將蘇氏的情形在腦中過得一遍:人口很是簡單,第一代郎君已逝,老夫人楊氏還健在,第二代兩男一女,長子蘇遠渝,次女蘇晴雪,幼子便是她的便宜阿爹蘇遠泯。蘇遠渝在朝為官,戶部侍郎,從三品,在洛京既不顯赫亦說得上體麵,與同級別的大多官員相同,娶妻求德,納妾求色。其妻楊氏,是他母親的遠房侄女,出身小士族,溫柔賢惠,極會持家;妾以前是個歌女,無甚見識,但好在本份,是以一家人也說得上和樂,美滿。第三代中蘇遠渝的兩個嫡子和一個庶女都比蘇容若年紀大,蘇子越對她最好,穿來不過半年,就收到他數次捎來的禮物。不過,明明兩家共四個孩子,她卻排名小六,蘇容若暗想:約是古代醫療條件差,必有嬰兒夭折過。蘇子越的來信不同以往,因她十一歲生日將近,這次除了轉達長輩和大兄蘇子安送的禮物,還有一份來自姑姑及表兄拓跋暉。便宜表兄竟姓拓跋?蘇容若看完信,盯著一套精緻的文房四寶發愣:那日和穆那衝被王七稱為小霸王的,好像便是懷化公的嫡長孫拓跋玨,這兩人?連忙繞著圈子問倩娘,得到的答覆讓她很是驚訝,等級森嚴的時空,她的便宜姑姑蘇晴雪,竟嫁進了懷化公府,且是當今太後保的媒。當年蘇晴雪與懷化公的嫡幼子拓跋宕一見鍾情,雙方的長輩本來反對這樁既跨族且跨等級的婚姻,是拓跋宕的阿姑,當時的皇後,以“亞漢一家”的國策為由,請先皇賜的婚,如此,有情人才終成眷屬。好在拓跋宕還算專情,成親十幾年不曾納妾,夫妻倆的獨子拓跋暉,據說也是個五好少年,甚得皇太後的寵愛。拓跋玨竟真的是她便宜表兄的嫡親堂兄,她將到洛京蘇家過年,那小子會不會跟到蘇宅,順帶拖出穆那衝這根大蘿蔔?蘇容若想到此,繼續追問兩個小霸王的關係。結果令她沮喪,拓跋玨的孃親,懷化府的世子夫人,是穆那衝的親阿姑,那倆人也是表兄弟。拐來拐去的聯姻,竟讓她這個小士族嫡係,與高高在上的公府間接聯係,她有點後悔,看個熱鬨而已,怎會鬼差神使地衝動,惹那混帳東西不悅呢?有錢買不到早知道,暗中後悔片刻,很快輕鬆下來:好歹混過社會,難道對付不了個小屁孩?再不濟,總有避開的辦法。於是日子照過,懶覺照睡,每日的鍛鍊和藥浴,卻從不拉下。等穀蘇兩人到時,吃到新奇菜式,聽說是女兒的創意,不由覺得驚訝。蘇容若解釋:“夢中有人教的,他們還教我讀書呢。”天真裝了大半年,感覺很別扭。權衡之下,她決定試著還複些本性,畢竟兒女有古怪,父母隻會竭力隱藏和擔待,不會讓她受委屈。果然,便宜爹孃先是愣得幾息,隨及對視一眼,臉上均現出不敢置信之色,隻怔怔地瞪著粉妝玉砌的女兒不語。蘇容若見狀,隻好拉長嗓子吟誦:“帝子降兮北渚,目眇眇兮愁予。嫋嫋兮秋風,洞庭波兮木葉下。”暗中卻在慶幸:這時代的書本文字很拗口,好在寫字大多已用楷體,要是秦時的小篆,真真寧做文盲亦不讀書。上次我教到雲中君,她卻背到了湘夫人。蘇遠泯震驚之下,一把將她拖進懷,大喜道:“小六定然已得神靈和祖宗庇佑。”被個大男人緊緊抱住,蘇容若笑著掙紮:“快快放開我,我長大了。”話音未落,又被穀敏一把摟將過去,倩娘則在旁邊不停地拭淚。成人們悲喜半晌,去正房對著祖宗牌位上香跪拜外加感謝,蘇容若則留在桌邊哀歎:木芙蓉滑魚片可得趁熱吃纔好。此後,蘇容若更得寵愛,便宜爹孃對她四處亂轉等行為持默許態度,隻吩咐倩娘要好好照顧,不得出任何意外。畢竟,在自家的莊子內,他們放心得很。加之女兒來到農莊後,飯量隨著活動量猛增,他們樂得一見。再過大半月,蘇容若見莊子仆人做豆腐,並未把漿加熱,憶起幼時外婆點豆腐的過程,便指揮他們反覆實驗,終於加工出可與現代媲美的豆製品。節氣很快到了霜降,這晚睡前照例泡洗藥浴,穀敏在木桶外一邊為她疏通經絡,一邊以商量的口吻問道:“明日阿孃去洛京,小六可想去?”蘇容若撥弄著水的草葉和花瓣:“為何去?”穀敏回答:“修合堂的掌櫃病了,阿孃去看他。”修合堂是穀氏在帝都洛京的藥鋪。千年之前的一國之都?由不得現代過去的人不好奇,側頭問道:“帶著我可方便?”女子在她臉頰一吻:“隻要小六歡喜,阿孃做甚都歡喜。”脫口而出的話語,讓從未得到過母親愛語的人無言以對,透窗而過的月光清朗而明媚。蘇容若凝視片刻,點頭道好,記起蘇氏長房,問:“我們也去大父家?”穀敏說回家的日子已訂好,不便輕易改動。看來士族規矩多也並非全是壞事,這提前計劃的習慣便很合她的心思,意外的事,她一向不太喜歡。但意外,偏偏在翌日發生。—————注:中國古代是一妻多妾的婚姻製度,所有孩子喊父親的妻為母親,妾為姨娘,即使親孃是妾,亦喊她為姨娘,孩子在名義上都是妻的孩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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